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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無名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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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無名寺

吳言建議時學謙可以出去走走,也許能緩解她的精神狀態。時學謙本不想出去見人,可想了想,總要做點什麽突破自己現在的狀態才行,便打報告申請了一輛車,某天半下午的時候出發了。

五月份的沙漠上空驕陽似火,越野車碾過的沙地卷起熾熱的塵土,大風把沙堆都吹成了淩亂飛揚的沙沫,只有技術嫻熟的司機才能辨別正確的出路,就像此時外面同樣淩亂動蕩的世界一樣。

離開了全年恒溫的空調房,熱浪滾滾而來,太陽烤的人腦袋發疼。被|幹|燥灼燙的空氣包裹著,時學謙從上車開始就一直瘋狂喝水。

“可不能這樣,一下子喝太多了會水中毒的,腦袋暈。”司機老葛笑著的提醒道:“時總工來了基地後就沒怎麽出來過吧。”

“是,就出來過一次,還是涼快的時候。”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讓人感覺喝多少水都不解渴。

老葛說:“就是啊,你們每天都忙,哪有空出來。在沙漠裏面嘛,不能稍微一渴就咕嘟咕嘟喝好多水,要一口一口的抿,非常渴的時候,喝一口,就放下,過一會兒再喝,不然有多少水都不夠你喝的,喝猛了還會水中毒。”

後勤部負責給基地人員輸送物資,每個星期都會出來一趟,實在很重要的物資則會選擇直接派空軍過來空投。老葛在後勤部呆了好幾年,對周邊的環境知道很多。

時學謙依依不舍的放下水壺,降下車窗,手肘抵在車窗沿上,看曝曬在外面的胡楊。

大漠中的胡楊是很美的,那是一種雄壯的美,哪怕它們的軀幹已經幹枯風化,卻依然挺拔的屹立在天地間,似乎永遠都不會倒下。

怪不得人們用“生,三千年不死,死,三千年不倒,倒,三千年不朽”來形容胡楊精神。

這確實不是江南那些嬌滴滴的鮮花玉蕊所能比擬的韌勁。

時學謙看著看著,就有些失神,如果一棵樹能活一萬年,那它該經歷了多少事情,會不會覺得人間煩悶呢。

車子開到集市上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七八點了,太陽雖然還是懸的老高,卻沒有了午時的威力,氣溫稍微降了一點。

此時的集市已經遠不及時學謙上一次來的時候看見的那麽人來人往了,老葛告訴她,惠民工程辦的很好,這一片的牧民都高興的分批搬走了,搬到水草更豐茂的地區去了,只有少數幾戶還沒來得及動身。

只過了一年,變化就這樣大,那麽看來,這地方不久之後就不會有人居住生活了。

時學謙在人員稀疏的集市上走了一圈,沒有同事同來,讓她覺得有些無趣,她並不是個愛市井熱鬧的人,比起外出游逛,她更喜歡靜靜的一個人想一會兒問題,或者看看書。

老葛載著她又在周邊的牧區轉了轉,不肯就此回去。好不容易開出來一趟,立馬又回去了,豈不是不劃算?這怎麽和上級交代。

連老葛這種和科研工作不沾邊的人都覺得基地的氛圍太枯燥壓抑了。

越野車路過一座小土坡的時候,時學謙回憶起那正是一年前和陳三省一起爬上去眺望過的小土坡,還有土坡旁的小破廟。

她突然說:“我想去那裏看看。”

老葛把車停下,說在車裏等她。時學謙就一步一步爬到土坡上去,明顯感覺比上次吃力很多,心理問題導致她健康的身體也受到了影響,連日來不得安寢讓她的腦子和行動都變得有些遲鈍。

基地的健身房她也很久沒去了,因為在那裏時不時就會碰見談論工作的熟悉的同事。精神的頭腦和健康的體魄是一個科研工作者必備的硬件條件,適當的運動有助於血液循環,提高洞察力,很多科學家都喜歡在運動的時候聊天,幫助打通思路。

時學謙氣喘籲籲的終於爬到了坡頂,她向遠處眺望了一陣,平覆了一下呼吸,然後去看那破敗的快倒塌的寺廟。

這寺廟沒有名字,門楣和墻面古拙滄桑,檐角高高翹起,上面懸掛著的落滿灰塵的風鈴依然悅耳清脆,建築的風格偏唐式,與疆內的其他建築完全不同。

時學謙觀察了一會兒,突然意識到,這裏是唯一與上次來時沒有變化的一處。

僅僅一年的時間,什麽都變了,文震鐸不在了,陳三省變了,集市變了,她也變了,似乎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都變得物是人非了,只有這破廟,這風鈴,還絲毫未變。

上一次來的時候她就格外註意到這座廟,可是由於時間緊張當時就沒有進去,現在時學謙又一次站在寺門跟前了。

冥冥中,時學謙覺得這座廟宇有些眼熟,給她帶來某種神秘的吸引力。

她推門邁了進去。

裏面靜悄悄的,每一塊地磚都被打掃的很幹凈,看來是常有人居住。

時學謙想起來,上次那位司機給她講過,這裏原本住著游歷而來的師徒,後來師父圓寂了,現在只剩下徒弟,一直守著。

跨過第一道門,她終於看見了這座廟宇的主人,那是一個看起來很年輕又很高雅的僧人,穿著一襲灰色的僧袍,正坐在裏門的門坎上,手裏拿著本書。

這僧人似乎是正在出神,聽見門扉響動,才擡起頭來。

就在他擡頭的一瞬間,時學謙看到了一雙慈和的目光,這目光好像一潭水,靜靜的,讓人不禁聯想到“古井不波”四個字。

憑著她模糊的記憶,時學謙感覺這雙眼睛似乎很像另一雙眼睛,或者說,曾經見過某雙眼睛似乎很像這僧人的眼睛,但時學謙一時想不起來,有些微困惑。

那僧人慢慢站起來,將書放在一邊的石凳上,雙手合十,朝她彎了彎腰,袖口滑落的時候露出一截麻黃的僧袍襯裏,時學謙分辨得出,那是嶺南某些地方南派禪宗才會有的穿衣習慣。

這樣的僧人,怎麽會一直待在這裏?

那僧人行完禮,從從容容的笑了笑,對時學謙道:“施主請進。”

似是看出了時學謙眼裏閃過的意外,僧人又解釋了一句:“師父圓寂前曾說過,庚子年五月初,陰陽相接,天下始亂,會有人來訪。”他微笑著看看時學謙,道:“果然不假。”

時學謙聽著這話突然覺得後背一涼。

隨後那僧人微微頷首,側過身子,這是將時學謙讓進門裏的意思。

也許是好奇心作祟,也許是受到了什麽潛移默化的指引,時學謙大著膽子邁進了裏門。

僧堂內,赫然是一座彌勒佛金身像。

時學謙有些楞住了,很多年前,她在玄奘住持過的大慈寺裏,也見過一座與這相差無幾的彌勒佛像。

世界上有這樣的巧合?

見她久久楞著不動,僧人在一旁問道:“施主來這兒,是有什麽事嗎?”

“沒有,就……看看。”時學謙有點心慌的隨口說了一句。

“哦。”僧人也不問什麽,就靜靜的站在一邊。

時學謙看向他,問道:“我看這寺廟的建築有些眼熟,是不是和錦官城的大慈寺有什麽關系呢?”

僧人笑了笑,“沒錯,師父生前曾在大慈寺掛過單,停留十幾載,有些感情,帶我游歷至此後,就把這廟重新修繕成了這樣。”

“原來如此……”時學謙有點好奇,忍不住問道:“我以前一直聽說佛家人不論陰陽,不言詭讖,怎麽您的師父圓寂前會說那樣的話?”

僧人道:“我師父與別的行腳僧有些不同,他說他一生兼修儒、釋、道三家,並無什麽忌諱。”

……行吧,反正時學謙也不懂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

“您師父圓寂時什麽年齡?”時學謙問。

“不知道。”

“不知道?”

“他從沒講過。”

時學謙覺得自己問的有些唐突,有點抱歉的說:“嗯……請問您僧號如何稱呼?”

僧人卻合掌道:“沒有僧號。”

“沒有?”

“被先師削去了。”

“為什麽?”

“做了錯事。”

……

僧人見她不說話,就自己補充道:“師父說,等業障消了,自可恢覆僧號。”

“什麽時候消了?”

僧人笑笑,“這就自由心證了。也許一念即證,也許生生世世也不得證。”

……

時學謙感覺自己和這些唯心主義出家人的腦回路從來就不在一個頻道上。她想了半天才問出一句:“佛經上是不是說過,每個人生下來都帶著……呃……業障?”

僧人微微點頭,“輪回百轉,總有前世未了的因果。”

輪回,前世。

聽到這兩個詞,時學謙突然又想起了當年在大慈寺內經歷的一切奇異事情,想起了那時隱秘悠遠敲進她靈魂的磬聲,想到了和她並肩跪拜的喬樟,想到了喬樟經常掛在嘴邊的前世今生,想到了在她十幾年的夢魘中穿梭閃現的那些影像……

她倏然擡頭去瞧那座彌勒佛像,朦朧間,忽然覺得自己的生命就像是一個圓,繞來繞去,總牽扯著什麽。

她從沒有認為那些夢中的影像是她患了精神分裂癥的原因,也確信那些影像不是自己幻想出來的產物。一定,一定是有什麽看不見摸不著的原因來牽扯著這一切。

這是唯物辯證主義所不能給她解釋的事情。

想到這,她又問道:“您的師父在圓寂前料到有人會來這裏,那他有沒有給您再說說別的什麽?”

僧人想了想,輕輕答道道:“不妨一試。”

“什麽?”

“先師說過,無論來的是什麽人,說了什麽話,問了什麽問題,都只告訴她這四個字就可以了,不妨一試。”

時學謙仰頭默默盯著笑而不語的彌勒佛像,沈默了很久,才道:“曾經有個人,對我講過那麽一種說法,說是,一個人若想祈求佛祖指點迷津,那便誠心在佛前拜上三千次,代表叩遍三千大千世界,佛祖會意,便會為那人點化愚癡了。”

說完,她自嘲似的笑笑:“這只是個傳說而已,沒有人會當真吧。您覺得呢?”

僧人聽後,靜了片刻,開口道:“不妨一試。”

“??”

僧人一笑,“不然,施主何必對我講這個故事?”

“……”

“也罷。”時學謙喃喃自語道:“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她摸住一方蒲團,開始拜了幾拜,回憶起當年和喬樟一同在錦官城也是這樣拜彌勒佛像的,隨後又聯想起了一切其他事。等聯想斷了線,她自然直起腰來。

只聽僧人在後方幽幽道:“才二十八個。”

時學謙:“……”

轉過身朝那僧人苦笑道:“辛苦你還幫我數著。”

她繼續拜下去,拜著拜著,覺得自己有些滑稽,怎麽無緣無故來嘗試這種事呢,果然是腦子裏的毛病不輕嗎。

但時學謙向來是個不願半途而廢的人,既然做了,又沒別人瞧見,索性做到底吧,就當鍛煉身體了。三千次,一次就算兩秒,很快也結束了吧。

她這麽想著想著,又拜了百來個。

拜到一千個的時候,背後的僧人報出了數:“一千。”同時拿起金屬小錘,敲了一下香案旁的引擎。

“叮————”

又來了……時學謙渾身一震,默默想到,隨著磬聲鉆進耳朵裏去,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

她頓了一下,不敢再拜。

僧人發問:“施主要停下嗎?”

“不。”

過了一會兒,時學謙繼續拜下去。

單調重覆的拜首只是枯燥的機械運動,這不由得讓人不跑神,時學謙的腦子又開始彎彎繞繞的走神了,像飄在空中的煙絲一樣,一會兒想想這事,一會兒想想那事,一會兒又想回來,纏纏繞繞、漂浮不定的。

拜佛的時候想些什麽呢。

突然,她想到在大慈寺時,那位老師父曾教過她,拜的時候什麽都不要想。

什麽都不要想?時學謙估摸著,這要求也太難了。人只要醒著,腦子裏總是在轉著事情的,怎麽可能達到什麽也不想的境界?

難不成,那就是所謂的“空”?

她試著讓自己什麽都不去想,可是不行,越是想趕走腦子裏亂七八糟的念頭,越是會跑出來一堆事情縈繞在頭腦裏,都是些七七八八無足輕重的瑣事。

正當她有些氣餒間,只聽頭頂又是一聲脆響。

“叮——————”

“兩千!”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感覺這一聲比前一聲聽起來更為悠長玄遠,鉆進她的心裏面去了。

也許是悠遠的磬聲起到了引領她進入新的心境的作用,從這以後,她再拜的時候,腦子裏塞滿的事情一件一件的減少了,就像濃重的迷霧漸漸消散。由少變多,再由多變少,這感覺有些奇妙。

時學謙慢慢不再氣餒了,也不再急切了,心底的焦灼感像水波一樣一圈一圈平靜下去。心頭凍結的寒冰也像曬太陽一樣慢慢消融下去。

再之後,就什麽也沒有了,一念也不起,一念也不生,腦中心中,空明一片,一瞬即永恒。

可是,這種境地並沒有持續多久,當腦中心中的一切都歸於寂靜之後,她感覺自己的腦袋裏出現了一條裂縫,仿佛靈魂深處的某一個點被掀起了一角,有一些熟悉的影像從裏面流瀉出來,正是她夢中見到的那些類似的情景。

和以往任何一次一樣,一在清醒的的時候回憶起這些事,她便開始頭痛欲裂,條件反射的就想停下來。

可是她沒有停下來,以往那麽那麽多次,每次觸及到這件事,她都縮回來了,這一次,她不想再退縮了,明明是那麽希望自己能想起來、能弄清楚的事情,為什麽要退縮呢?!

到這一步,她升起了一股自虐式的傾向,咬牙忍著,不論腦袋有多痛,都發狠不停下來,她越想越深,那條裂縫就越開越大,像是靈魂的另一個位面也跟著被越扯越大,時學謙感覺自己的腦袋要痛到爆炸了。

極度的疼痛帶來的是神經性的麻痹顫抖,她的腦袋漸漸發暈了,渾身都沈甸甸的像灌了鉛,她越拜越慢,越拜越慢……在旁人看來,她每拜一下,就好像要費老大力氣似的,隱隱間在與什麽未知的東西作抗爭。

那僧人握著小錘,一動不動,在一旁凝神盯著她,最後拜那一下的時候,時學謙的動作已經比電影中放慢動作的場景都要慢了,只見她慢慢的直起腰,再慢慢的栽下去。

“叮————————”

“三千!”

隨著這一聲響,時學謙感覺自己的靈魂被嘩啦一下整個撕開來,有大量的記憶碎片洪水開閘般的從撕開的口子裏奔湧而來,一股腦擠進她現在的大腦空間裏。

洪水一瀉千裏,沖毀了一切,這一瞬間時學謙感覺腦袋仿佛被什麽東西給擊穿了一樣,讓她再也直不起腰來。

她只能那麽俯首在那裏,過了好久好久,久到無數的記憶碎片慢慢組合成了連續的記憶曲線……一個個人,一件件事,一份份情,一整條波瀾起伏的人生曲線,像一幅拉開的動態長卷,全部展現在她的腦中。

“我,想起來了。”

再次慢慢直起腰的時候,擡頭凝視著笑而不語的彌勒佛像,這是時學謙吐出的第一句話。

僧人看見,時學謙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有晶瑩的淚珠從眼眶中無聲滾落,靜靜劃過臉頰,匯聚到下巴處,再滴落,直直滴進蒲團前的泥土裏。

誰也分不清,她這是悲極而泣的淚水,還是喜極而泣的淚水,或許,都有吧。

“施主真是極有毅力的人。”僧人放下小錘,合掌道:“想起什麽了?”

時學謙喃喃道:“我的上一生。”

想起了上一生,便連帶著也憶起了上上一生,時學謙思索著,整理著腦子裏多出來的這些記憶,慢慢道:“我想,我有一點明白了……”她看看那僧人,“你們佛家人所說的,輪回百轉,前世因果是什麽意思。”【註1】

曾經未了的責任,蔓延到這一世,又結出一個新機會;曾經牽絆的情緣,過於深刻,也流傳到這一世再續。【註2】

時學謙忽然一笑,似乎覺得以前經歷過的一切奇怪的事情都理順了。

她有點不好意思的對那僧人道:“你是不是覺得我恐怕瘋了吧,在這傻傻的拜了三千次不說,還一會兒嚴肅一會兒笑的。”

僧人搖頭:“無妨。師父說過,天下之事,無奇不有。施主還有什麽想說的?”

時學謙微微點點頭,似是對他的理解表示謝意。

她擡手按住自己心臟的位置,“我現在,終於了悟了一個道理。”

“什麽?”

時學謙慢慢站起來,長時間的跪伏讓她的雙腿有些發麻,勉強才站穩,拍了拍褲腳上的灰塵,緩一緩,又轉身看了一眼彌勒佛莊嚴的金身。

“我終於知道了,我的一生中,本以為是機緣巧合下才偶遇到的那個最重要的人,以及現在這件最重要的事,其實,他們都早已等候我多時了。”

說完,時學謙向他彎了彎腰,“打擾很久了,我該回去了。”

“慢走。”僧人雙手合十,在旁邊跟著送她。

路過中庭的時候,時學謙見路旁的一處石凳上放著幾本小學課本,來的時候心思雜亂,沒有註意到這些。

此時看到了,時學謙無意間多瞧了一眼,電光火石間,她似乎明白了什麽!

她還記得,上一次那位司機說過,這僧人不知什麽原因,一直固守著這大漠旁的破廟,多少年來,死活都不肯離開。

又聽到那司機聊起過,附近的小學從去年開始就沒有支教老師了,而這深居簡出的僧人竟然破天荒的主動請願去那學校代課。

那石凳上的課本,大概就是這個用途吧。

她又望了一眼僧人那雙讓她覺得在哪見過似的眼睛,思緒飄散開去,順著就想到了上一次出來時的情景……小學,土屋,白樺林,林子間的兒童,兒童,兒童的眼睛……那個與眾不同的女孩兒!

模糊的線索被串聯起來了,時學謙腳下一頓,險些要絆倒。

她終於想起來,僧人的這雙眼睛像誰了,或者說,誰的眼睛像這位僧人了!

“施主小心。”僧人提醒道。

時學謙轉頭看了看他,又想到了他方對她才說過的那句“做了錯事而被先師削去了僧號”。

出家人做了什麽錯事足以削去僧號?

無非破戒。

時學謙望著這位年輕的僧人,心下詫異。

她張了張嘴,終是沒有說破,只道:“沒關系。是我沒踩穩。”

這時候,兩人已走到外間的門邊,僧人替她推開那扇破門,漫天的黃沙便被風裹挾著吹進來,刮得人臉生疼。北風呼嘯而過,刮過耳畔,發出嗚嗚的悲鳴。

外面已是夕陽西下,赤紅的夕陽散落在金色的大漠上,從這個方向望過去,再往深處去幾百公裏,就是太空長城計劃項目的秘密基地了。

時學謙眺望著這片茫茫無垠的大漠,不由心想,在這吞噬一切的大漠裏,究竟埋藏著多少與刻骨和血淚相關的秘密呢?

恐怕沒人能說的清。

有些秘密,無論是以前的,現在的,還是未來的,或將永遠是秘密。

時學謙邁出最後一個門坎,僧人也一直送出門外,再次合掌,頷首,“施主走好。”

“謝謝了。”時學謙由衷道謝。

回到車裏的時候,司機老葛都快睡著了,邊發動著越野車邊打哈切,“我說時總工,我還以為你今晚打算住這破廟裏呢。”

“久等了,久等了。”時學謙客氣的道歉,趕緊擰開水壺喝了兩口,剛才在廟裏太專註了不覺得,現在一回來都快渴死她了。

老葛聽著這聲,有點驚訝,怎麽才一兩個小時不見,他覺得時總工像變了個人似的。來的時候不愛說話,聲音也半死不活的,眉頭間陰雲密布的,整個人沒個陽間人的陽氣兒,現在竟然還會客套著對他玩笑,嗓子也清亮了許多,眉頭也看起來舒展多了。

老葛從後視鏡上瞅了瞅時學謙,笑道:“時總工,你是進去和人打了一架解氣了嗎?”

“啊?”

老葛指了指自己腦門的位置,“你看看你這塊,都磕破皮了。”

“啊……”想到剛才自己那一系列舉動,時學謙有點尷尬,“我是,出來的時候不小心絆倒了一下。”

老葛油門踩到底,想趕在天黑前回到基地。

路上,他們又路過了那片胡楊林,時學謙欣賞著夕陽下的胡楊,想到剛才來時的問題,已經有了答案,樹和人是一樣的,不管是活一百年還是一萬年,世事變化的規律,總不會變。

夜裏,她拖著疲憊的身體走進自己的公寓,一屁股坐到床邊,扭開床頭燈,印入眼簾的就是母親留給她的那本《紅樓夢》。

表面的封皮已經被翻得破爛,她忽而晃神,靜靜瞧了一會兒,伸手把它拿起來。

母親生前總是給她說,這是一本很有佛性的書,她從來都不懂,情情愛愛、王侯貴府,那裏和佛性沾邊了?但是今天,她似乎懂了一點。

在這書裏,世事難料卻又因果循環,前塵往事總和現實勾連不斷。四百多個人物錯綜覆雜的命運起伏都被描繪在了一本煌煌巨著裏,剪不斷,理還亂,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母親死後,她花費了無數個夜晚將這本書讀了無數遍,有時覺得它包羅萬象,有時又覺得它空無一物。

直到現在,她總算明白了,小的時候以為不讀書不足以了解人生,今天才知,原來不了解人生,是讀不懂書的。

※※※※※※※※※※※※※※※※※※※※

【註1】 看過前世的小夥伴應該知道,學謙的前世是自動帶著前前世的記憶出生的,所以想起了前世,也就會跟著想起前前世,沒看過的小夥伴也沒關系,我這裏給大家說明一下就好了,沒有必要去看前世那本,沒有必要去看前世那本,沒有必要去看前世那本!(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註2】 這裏也給大家說明一下,小時前前世也是為國家搞研究的(可以自行腦補差不多就五六十年代那個樣子,細節不重要~),但可惜任務失敗被炸死了,帶著記憶投生到前世,所以所謂“曾經未了的責任”,就是指她曾經為國家做事,但遺憾沒有完成。這一世兜兜轉轉又get了個機會來為國家做事(當然是新的事、新的項目任務了),她希望這次可以做好。至於“曾經牽絆的情緣”,當然就是指前世和小喬了,她們前世就在一起,感情深厚,所以這一世又再續前緣之類的這個意思吧~

Ps.關於這章要說明一下,靈異的歸靈異,科學的歸科學,我絕對沒有小時想不出來物理問題,拜拜佛就想出來了的意思!拜佛憶起前世這一段,只是為了打通、紓解她壓抑焦慮的心理狀況外加想起前世而已(不然也不能一直病著不是~),而那些沒想出來的物理難題,該沒想出來還是沒想出來!再說一遍,靈異的歸靈異,科學問題還是要用科學思路去解決的!

Pps.最後一句話,改編自楊絳語錄。

Ppps.倒數第二句話,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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